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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就想起了我表奶奶。
指着她的相片问,你看这老太太像谁?侄女回我:《葫芦娃》里的老妖精。
此言不假。都七老八十的人了,还冷不丁地从兜里摸出颗“慢炒蚕豆”放嘴里嘎嘣作响;又三十年来每每在你里神龙活现,——你怀疑这不是她老人家千年所修的道行?
表奶奶就住在巷口,常年猫在本该是日里取暖用的火桶里,露出半截好动的身子,用一双浑浊的老眼猜着过她门前的“张三李四”。记得她那首哄我弟弟入睡的催眠曲:
一二三四五,奶奶到蚌埠;
蚌埠无眼望,奶奶到九江;
九江寻我儿,儿在大船上;
隔岸唤亲人,泪淌赛过江;
······
由于其女儿我桂华姥姥当时只有闺女没有儿,所以一遇着街坊四邻哪家“走了老人”,哪家男丁兴旺地“打幡、甩盆”,我表奶奶都表现得出奇地:
“老姐姐啊!你儿有儿哎,孙有孙呐;摔盆戴,人一堆哎。可怜我哎,人可怜哎,儿也没得儿哎,孙也没得孙哎······”连哭带唱,抑扬顿挫,见韵见调,有数有落。气得一旁的我桂华姥姥眼鼓得就像蘸了猪血的葡萄,跺了脚:“干脆你就跟她结伴‘走’吧!”
“啊!——”我表奶奶立马就是个滚,嚎着、赖着,任由你千人劝万人拉就是仰躺不起。缘由是:我桂华姥姥不但绝了她后,还戳了她最最忌讳的那个“走”字了。
她的,没有“寿则多辱”这么一说。为长寿,迷信地表奶奶走着的一套规矩。
先拿摔跤来说:没留神,她一对小脚没站稳人倒了,你好心人赶忙去扶——且慢!如果“你是个女的”,她是决不会领你这份情的!——必须要男人去扶,若再是个嘴上无毛的“童男子”去扶,就再好不过了!她坚信,如此这般她会增阳添寿,直活到望见孙孙为至!有回我桂华姥姥气她不过,搂屁股端着她转着圈就不撒手,惹得怀里的我表奶奶那个“嚎”噢!扭着、犟着、蹬着一对精致的小脚,拼了老命非要重新“落地为安”。
又过寿时,总是刻意地将自己“夸大”三岁,预先地过着“未来”。还是只为在她睁眼的时候,能抱上续香火的“亲孙”。
我生了我们兄妹五个,除了我妹,其他男孩的生日她都记得门清。一大清早,就坐在其一年四季都猫着的“火桶”里扯了嗓子:“小禾奶奶啊!今个是小禾长尾巴(生日)的日子啊——下面!”少时,喜滋滋、乐哈哈托了她一捧挂面几个鸡蛋上了我家门,与我奶奶在厨房里热情地讨论着“今儿个是两个鸡蛋一碗面吉祥呢?还是三个鸡蛋一碗面如意?”
她的挂面也不是白给,遇到认为有人欺负她家的时候她会高声地叫阵:“找死?!你给老娘称三两棉花纺纺(访访)去!四个孙子一个半儿(她认为我为‘一个’,她女婿为‘半个’)我怕谁?!”
不吃斋饭但念佛的她,其实只是嘴狠。有回,一个要饭的人被她问出了是老乡后,楞是抹着眼泪动了乡情:囗唤“亲侄”,留着那不速之客住了好些个天。还好,那家伙会说书,打着饱嗝合着门口“书迷老猫子”的磕巴,愣是悠闲地将全本《三请樊梨花》说了个通透。为大家伙解了“耳馋”。
母亲跟我提过一件往事:在她生我的“月子间”,那回我父亲给她打了三个“糖心蛋”,因不舍得锅里余下的那口飘着“蛋花”的锅水,喝了。不晓得何时出门的我表奶奶,返回时手里便端了满满一碗的“糖心蛋”,强塞给了我父亲,“——吃!”那“狠劲”震得我父亲两眼通红······
疼我父亲她是真心的。“武斗”那年,枪打得“嗖嗖”响,家家闭门锁户。由于我父亲在单位是个队长,“革命事业”一向好冲锋在前,自然地,这回也就被推着卷进了这派那派,还当了头头,天真地要为了保卫毛主席誓死与“敌人”去斗。有天我桂华姥姥回家告诉我表奶奶:“看见了我大哥在车上游行呢!挂枪、带着红袖章,好威风哦!”是表奶奶颠着她一双三寸小脚于街面上候着,望着了我父亲就喊:“守成啊!守成。你妈摔得不行了······”骗我父亲回家,塞进她家阁楼;晚上,令其做水手的女婿一路上护着,上了船,去乡下。
她与我奶奶是一世地好。坐在我家堂屋,中饭后就听见巷口她家里喊:“守成妈!怎搞还不来呀?先歇个手哎,老猫子的《三请樊梨花》不啦!——”
听她唤,我奶奶忙用围裙揩了手,摇着一双小脚,便快活地应了她老姐姐的邀······
是在那个“火桶”里猫着,伸手,热情地招呼着她的姊妹。在里,那狭小空间便挤着我亲的两位奶奶:一样地半旧蓝色对襟中装,将怀里的手帕故意地露了半截好看的兰花儿边;一样地眯缝着昏花的眼,将手中的纸烟上上下下地在嘴里好听地“丝”着;一样地陪着“樊梨花”喜怒哀乐;一样地将瘦弱的身躯彼此紧紧地靠,将自己话语在对方的耳边用心地喊······
又一样地在我脑海里将“奶奶”的音容笑貌,地定格!
一九八零年五月一日,我奶奶走了。
也不怕犯了“走”的忌讳,一月后,我表奶奶也紧随着她的老姐妹结伴去了。
有人为她摔盆、戴孝。不光是她从小抱养的我桂华姥姥,以及她的“亲孙”;——还有我们。
我她,哪怕她只是我的近邻。
——其实,她早已是我的亲人!